不等

【元与均棋】半山

一篇短打,伪现背,ooc   

   

  郑棋元伏在蒲团上,凝视着锦套上的莲花纹案出神。当的一声是僧人撞钟,终于使他回过神来。他又行一拜,试图站起来,然而跪了良久的腿并不听使唤,他打了一个踉跄,扶住徐均朔适时伸来的手借力。

   他侧过脸看徐均朔。对方的手指在他手臂的纹身上轻轻摩挲一下,放下了,亲昵而不失分寸。徐均朔笑一笑,轻声请示:走吧?

   郑棋元便向佛堂更深处走。佛堂庄严高大,四面神态各异的佛像林立;堂内光线昏暗,鎏金暗红赭石靛蓝,浓重的色彩一并融入暖黄色烛光中,烘托着低缓的时间。往来香客甚少,各怀信仰或心愿,静而缓地,自顾自地,走或停。郑棋元慢慢地走着,并不再停下参拜。徐均朔拎着他们的包和一瓶水,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跟着,亦步亦随。明灭光影轮流投射在他们身上。

  如果是他们刚在一起时,不会是这样吧?郑棋元想,那时的徐均朔大概会与他并肩走,握着他的手,充满好奇与敬意观赏佛像,一出佛堂便忍不住变成问题宝宝——比如问他对佛教有多少研究,比如问他方才长跪都在想什么祈求什么,或许还会在扶他起来那刻就凑到他耳畔,戏剧性地说一句“我等你很久了”。那时——郑棋元细数着,那时是多少年以前了呢?徐均朔从前常爱听他的过去,仿佛这也是一种跨域时空参与的方式。而不知不觉,他和徐均朔竟也共同走过多年。

    也许是跪得实在太久,他走两步仍觉得头晕,闭眼停住。徐均朔又适时上来挽住他,另一只手拧开瓶盖给他递水,又熟练地拉开背包第二个的拉链,问他是不是需要药。

   他有点无奈,抿着嘴笑。徐均朔看出他没事,便松开他,整理好手中的行囊。他们仍向前走。



 

  来峨眉山上礼佛是郑棋元提出的。

   半月前,徐均朔幼时亲近的一位邻居奶奶过世了。接到邻居家姐姐电话时他刚结束一场采访,买了菜同郑棋元一道回家。他郁郁一晚,终于难忍在夜里啜泣。郑棋元握他的手,揉开他皱起的脸,吻去他的泪,问要不要他陪他一起去参加葬礼。

   徐均朔睁眼看他。他们在一起十多年,考虑多种可说不可说的原因,并不经常在亲友面前同进同出。双方亲朋们对他们的事,有不认同的,有不在乎的,多嘴都只在身后。他们双双出现在亲朋面前时,他们只共同编织出一种奇异而庞大的静默将二人笼罩。

   没有人会在这种针对自己的静默中感到舒适,但也没有人能公开对这种静默置喙什么。人们在它面前各自维持着得体。

   徐均朔沉默一会,说好。



 

   葬礼当天下了雪。葬礼结束后,徐均朔尽小辈的义务,开车送两位老人各自回家。邻居奶奶其实是这一辈中最年轻的,走得突然,老人们难免唏嘘,又顺势聊到岁数上去之后的种种不便。

  “岁数上来才知道,去年还做得的事,今年就做不得了;今年做得的事,明年就做不得。”

   衰老渗透进年复一年里,悄无声息地将流年一点一点掐断。

   老人们又提到近年不再习惯把东西归纳整理好,随着记忆逐渐衰退,越来越爱将物品都摊放在桌面上,方便随时找寻拿取。

   徐均朔这时正好驶到十字路口撞上一个红灯,闻言一呆,车头越过白线才堪堪刹住车。副驾上的郑棋元偏过脸靠在车窗上。南方的雪隔着玻璃落在他颧骨的位置,化成了水,蜿蜒流下,仿佛一道裂痕。他知道徐均朔在用余光偷偷看他。

   徐均朔回想起客厅的茶几上日益增多的鸡零狗碎,想起他一次次把郑棋元的烟、火机、钢笔、耳机、便签等一一归类收好,有时也半开玩笑地埋怨郑棋元这位擦灰达人怎么也越来越不学好爱摆摊。郑棋元听了头也不抬,垂着眼睑继续玩手机,懒洋洋地喊一句徐均朔你骂我,叫他无奈又幸福地失了措。

   老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何故心虚呢?郑棋元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郑棋元提出要做。徐均朔犹豫了一下。他们不久前去体检过,医生叮嘱郑棋元要降低日常运动的强度,尽量避免剧烈运动。他最终还是揭过郑棋元的T恤,细密的吻落在他颈侧。郑棋元像是嫌他太过温柔,将五指插入徐均朔的发中拽他的发根,发着狠吻他的额头与鬓角。在徐均朔喘息的间隙他忽然开口,说,我老了。

   徐均朔停下动作,看了他一会,戳戳他的大花臂与胸肌。由于长期的健身和良好的保养,他的肌肉依旧结实紧绷,并没出现萎靡的迹象。徐均朔说你老个锤子。

    郑棋元不回答,支起身子从床头柜上摸了一根烟点燃。徐均朔下意识要阻止,上身已经呈前倾态势,手指微动,终于还是忍住。他背对郑棋元,打开窗通风,面向瑟瑟冷风与沉沉夜幕,低声说郑迪你就不能想想我。

   郑棋元还是不答。徐均朔的手机忽然亮了,伴随振动声。徐均朔接过电话,似乎是工作上有急事。他起床迅速穿好衣服,匆匆走了,逃一般。

   郑棋元最后也没抽完那支烟。

   徐均朔没和郑棋元解释工作上有什么事值得他半夜奔波。第二天他又买了菜照常洗手做羹汤,两人照常一起吃饭,谁也不提昨晚的事。他们较几年前都更沉默了。

    郑棋元扒拉着菜叶子,忽然觉得这样的沉默异常熟悉。

    他于是开口:“均朔,我们去一趟峨眉山吧。”



 

   遇仙寺在半山,出了遇仙寺,向上又是一段极陡峭的山势。徐均朔为郑棋元戴好帽子,又检查羽绒服拉链是否拉好,生怕郑棋元裹得不够严实,全然不顾对方是个抗冻的东北人。郑棋元像个小孩似的由他摆弄,眨眨眼睛,忽然玩心大起,偷偷褪了手套,把冰凉的手伸向徐均朔的脖颈。还没触上,徐均朔已经被他手上的寒气冻得一激灵,像小狗一样一缩脑袋。缺德的始作俑者被逗得哈哈大笑。“郑迪!”徐均朔不忿地叫嚷起来,眉眼却是弯弯,也作势要来用手冰他的脸。郑棋元躲闪着,抖落了一身的雪。峨眉山银装素裹的静谧中,两个笨拙的雪人在山前打闹。

    郑棋元终于还是被徐均朔捉住了。徐均朔把手伸进他羽绒服的帽子里,在他发间的温度里留恋一二,滑下来捏了捏他的耳垂。郑棋元没躲闪,徐均朔又将手抚上他的脸,抚上他面颊上淡淡的皱纹与斑点。

   他恍惚觉得是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一起演赵孤时,郑棋元化了真假难辨的老头妆。谢了幕后他在后台用化妆棉浸了卸妆水,在他脸上涂抹,一点一点帮他拭去,露出本来面目——那些沟壑与斑纹他都如此熟悉。

   郑棋元注视着他,把徐均朔拽近了,掸掸他帽上的霜雪。

   ——你可别想笑话我,你看,你也淋得满头雪。



 

   徐均朔提出要就地休息一会儿,郑棋元同意了。

   郑棋元年轻时来过两次峨眉山,一次是谭维维带他来的,一次是他自己来的。他过去有一段时间对佛教很感兴趣,不算是信徒,更像是在艰难的北漂途中,为了一颗心在浮躁的尘世拼杀时,回首还知道自己有一隅可皈依。他吃素的习惯也是在那时留下的,一直维持至今。

   他回顾自己半生,早看破了自己是个极犟的人。年轻时有长辈这样指责过郑棋元,他坦诚大方地认下了这个判词。对于认命与否郑棋元似乎与一般人有别样看法:关于行业,关于信仰,关于性向,关于爱,关于徐均朔。他走上一条路,认定了,然后头也不回。

   年轻时他爱徒步登山。庞大的山体与巍峨的山势向他逼压而来,只为他留一条羊肠小道。他走上去,庞大的静默笼罩他。郑棋元在北京城的车水马龙中,在热闹的宴会上,都曾从心底感知到这样一种静默。它压在他头顶,蛰伏在他一呼一吸中。然而当他执拗地在山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方体会到静谧的山体原来也暗藏生机。几声清脆的鸟鸣吹破了鼓胀的黄昏,郑棋元站到山顶上时正看到金光漫溢的落日。他在风华绝世的美景前驻足片刻,然后明白庞大静默并非牢不可破。回到工作与日常中的他站上舞台,用歌声为自己赢得掌声响起前观众的片刻静默,作为武器去与另一种静默对抗。

   他用了半生与它对抗,总以为自己有无限的年轻与无限的勇气,行至此处,抬头方知生命的规律以一种新的静默在向他逼近了。他本该轻松坦然的迎上去,却发现身侧多了一个与他同行的人。

   徐均朔该陪伴他同行吗?等他骄傲地走完了一程,那徐均朔呢?

   郑棋元犹疑了。于是他带着徐均朔故地重游,在曾经皈依与顿悟的地方找寻答案。

   他看向徐均朔。他们俩紧挨着取暖,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胖胖的雪人。徐均朔近些年也越发沉默,情绪更加内化,脾气更柔和,想法却更独立。他共他静听天地间雪落下的声音,目光平静而坚定,只把思绪缓慢地放出去。他能想象到徐均朔一步、一步,迈着郑重的步伐上山的背影。他的爱人强大而独立。

   郑棋元笑了,把手放到徐均朔的手心握住。

   他说,走吧,我们一起。

评论(10)

热度(61)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